成长并生活于香港的艺术家何倩彤,从二零零三年开始萌生创作的念头。她自述是从未想过要读艺术,“就那样没有为了什么,画了两年画”。她的作品往往与他人的作品缠绕,文学、影片或是音乐,不拘形式,并从中发散,最终呈现出她别具一格的自我表达。而这个习惯也延续在她的谈吐间,在采访中,她时常引用他人的语句用以完整自己的情感。
《伊卡洛斯耸耸肩》是何倩彤二零一五年的展览,这组作品的名字来自于希腊神话,身背蜡翼逃出迷宫的伊卡洛斯由于飞得太高,太接近太阳而使蜡翼融化,最后坠海。在这样浪漫哀伤的参照下,她从宋冬野《董小姐》中变奏出四幅绘画,用抄写具现化钟玲玲《爱莲说》中二位主角的情愫,或是以装置和电影海报重现一九九三年轰动全港的案件。这次,何倩彤从中选出六幅作品向我们介绍,并以她特有的叙述方式,和我们谈了谈她的创作历程。
《宋冬野四重奏:痛夫人》
《宋冬野四重奏:冬先生》
《宋冬野四重奏:恸伯伯》
《宋冬野〈董小姐〉四重奏》
四张绘画改编宋冬野的流行民谣〈董小姐〉,以“董”字变奏出“彤”、“痛”、“冬”、“恸”四个角色,配以四份视觉回异的曲谱——为野马跳舞的彤小姐辅以结他谱;过份年青、嘴角多了颗小痣的居礼夫人辅以数字谱;宋冬野《安和桥北》大碟里出现过的动物叠成一叠,穿插着乌克丽丽的乐谱;带着钟玲玲肖像看《假面》的〈恸伯伯〉辅以钢琴谱。述说情感关系的内涵及形式之诸多变奏。
《无中生有的那个有》
《十七年的重量》
《无中生有的那个有》和《十七年的重量》
二零一三年,何倩彤在美国佛蒙特州居住了一段时间。那时是冬天,她用右手和左手分别抄写了钟玲玲的小说《爱莲说》里两位主角莲生和齐正的往来书信。在分开十七年之后,二人开始重新写信给对方,在信里他们反覆重述他们当初的爱、经历过的各种事情,并相见的可能(而他们没有)。《无中生有的那个有》就展示了这些抄写的信件。在延伸的作品《十七年的重量》中,何倩彤把抄写好的九封信分别量重,透过天秤去再现双方书信的物理重量。
《三三不尽的情事》
《三三不尽的情事》
如何倩彤钟爱的超现实画家马格里特,总是让支撑着“现实”的认识框架与叙事机制的脆弱本质暴露眼前,何倩彤尝试拟仿可触之(证)物,标示出故事主体由始至终的或缺与不在场,《三三不尽的情事》呈现了三十三本隐去了书名与作者名与任何介绍文字,只有封面,打不开一页的“书”的模型。全为格雷安 ‧ 格林的《爱情的尽头》不同版本的封面。以其陈套媚俗得无可区别的封面设计,标记重述爱情、亲密关系之不可能。
《UA 黄埔,一九九三年八月六日》(部分)
《“明天你会为我绑马尾。”》
《UA黄埔,一九九三年八月六日》和《“明天你会为我绑马尾。”》
一九九二年到一九九三年期间,香港发生了轰动社会的案件:一个名叫林国伟的男人,强奸了总共十三位女性,并杀害了其中三个。他一直没落网。直到一九九三年八月五日,他强奸了最后一个受害人。当夜事后,他向她索取电话号码, 相约她翌日去看电影。当夜她在其兄陪同下报警。第二天警方在UA黄埔戏院门外把林国伟拘捕。在阅读案件资料的过程中,何倩彤尝试找出,当日黄埔UA在上映什么电影。
当日UA黄埔戏院共上映六部电影。何倩彤把那六部电影的海报画出。掏空了图像,独余托起图像的底色或外框,或煽情或世俗的宣传标语。这个看电影约会带来的荒谬和悬念,何倩彤捕捉了仅仅擦肩而过的一刻。
在与之相关的录像《“明天你会为我绑马尾。”》中,何倩彤拍摄一个头发凌乱的女人,被一对陌生的男人双手绑马尾。录像装置在梳妆枱的镜中,在座椅上放有一叠老派正经的男性衣履,与林国伟当为了留下好印象,穿着到电影院赴会的装束类同。
何倩彤还和我们谈了谈她的创作历程。
你的创作形式很多样,你会如何定义自己的身份?
我比较不会去定义自己。我觉得艺术家和艺术作品如果能被确切的归类,便会变得俗套。我宁可一直保持无以名状。身份都是别人给我按上去的。那标签随着艺术家的舞动会脱落,别人又忙不迭去补贴。好像一个艺术家缺乏一些关键词的掩护,会太赤裸,太难被消化。
你生于香港,童年经历和生活环境对你的作品有什么影响?
我谈及香港的作品不多,有谈也不深入。就像灵魂在身体里,两者是一同经历世界,你要观照肉身,唯有离魂才可能。要做有关香港的作品需要距离。
香港很小,许多人的生活经历在自己的社区内,缺乏真正的距离感,也就没有什么是不再,都要面对面,一切变得很荒谬。可能因此我的作品对于沉重的事物都内置了一种自嘲。
我的童年经常要独处,被集体的狂热恐吓过,所以一直不太合群。
你的许多作品从已存在的他人的作品上发散,或是解构再重塑,为什么选择这种方式?你觉得这个过程意味着什么?
我在诉说他人的情事时,其实在说自己的事。想倾吐自我的欲望很强,但同时我又无法言说,于是选择了这种迂回的方式。每个作品背后的驱力都是非常内在非常个人的。他人首先成了自身的容器,但在创作的过程当中,他们却又占据了我,取代了我,成了我哀悼的对象本身。李智良写过一篇文章谈我的创作:“因为人的思考和语言不能切分,人活着就得在沉默的生命和说话的生命之间穿行。就像德里达谈及爱可(Echo)与纳西瑟斯(Narcissus)的神话所言,当爱可被罚不能说话,只能重覆别人说话的最后一截,聪明的她因为不可停止的爱,学会了把不得不重覆的语句,编排成自己想说的话,挪用别人的语言同时『签署了她的爱。』”我觉得这样的形容很确切。
你致敬的许多作品的创作者和你并不生活在同一年代,你如何用作品与他们产生联结和共鸣?
虽然肉身的年代不一样,但每个人的精神都会寻手他自己的同代人。内在而言,许多人都活在不同的时空中。有时正因为一些东西已然逝去,像尸体一样,你才可以去检验它,你可以去假设它和想像它。
什么样的作品能吸引你,给你带来创作灵感?
一些像石头一样顽固的,不妥协的。哪怕他们的姿态激烈或淡然。
你如何理解女性视角或女性特质?
我不太确定我是否理解这个东西。即使我拥有女性的性器官。我只觉得性别这种东西很狡猾,太多陷阱,走进去没有用,要用飞的。
你觉得作为女性在创作上有什么不同之处?
最大的不同就是会经常被问到有关艺术与女性的问题。我们甚少会去问一个在美国出生的男性白人艺术家,如何展现他的白,他的雄性,他的美国性。因为他是文化论述里中性的主体,而我们不是。
你尝试多种艺术形式,通常是依据什么来决定的?最喜欢的是哪种方式?通常依据每件作品本身的内容,再设想一个适切的媒介。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尽量配合它。无论是哪一种方式我都觉得很辛苦,没有特别偏爱那一种。最喜欢做的应该是文书的工作。
作为全职艺术家,最难的部分是什么?最棒的部分又是什么?
最难和最棒的好像是同一件事。就是日复日地问自己今天想要做什么。这是一个拷问。你面对它的时候会感到手无寸铁。
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接下来希望静下来,完成一些需要长时间完成的作品。也希望书能读得更多更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