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赫赫有名的路尔斯餐厅里,我坐在一个角落的桌位等候 Lynn Barber 的到来。在等待的时间里,我抓紧时间阅读关于她的相关资料。作为一位毫无争议的采访女王,Lynn 是一个大名鼎鼎,或者该说是臭名昭著的人物,因为对于这么多年来不计其数的采访对象,从艺术家 Salvador Dali 和芭蕾舞大师 Rudolf Nureyev,到歌手 Simon Cowell 和名媛 Kim Kardashian,她从来都口下留情。我很想知道究竟有没有人对她发起反击?或是对她的作品大加批判?所以我在谷歌上搜索“Lynn Barber的恶评文章”,不过一见她出现,我就赶紧把手机给关上了。
路尔斯餐厅是她的选择,为的是来吃这里的松鸡肉。“我真的很喜欢吃松鸡。我完全不会做菜,但这是我少有的会做的一道菜。”我转身点了一小会儿菜,当我回过头来时,她已经打开我的手机在看屏幕了。我的天呐!我真的被她这一厚颜无耻的举动震惊了,心里既愤怒又诧异。当我开始和她聊天时,她每次回答都故意用手指在我的手机旁边敲很大声,我都有点疑神疑鬼,怀疑这是不是她干扰我录音的伎俩。当然,这纯粹是我多疑,不过我可以想象她的采访对象(或者该说是她的受害者)永远摸不透她,她应该很善于使用这些技巧为自己服务。
不过,恰恰和我的主观臆想以及她的恶劣名声相反,我很快便发现 Lynn 是一个非常和善、热情的人。她也是出了名的愿意向其他采访者慷慨传授经验:“你一定要准时,这是第一点;你要准备一个好用的录音设备,这是第二点;你要做一些功课,这是第三点。这样你就很好了!”她刚从洛杉矶采访艺术家 David Hockney 回来,“太感动了。我觉得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采访他了。他其实也没那么老,明年才满80。但接下来这十年我都不会在飞去洛杉矶了。”我们聊了会儿 Hockney,然后她粗暴地打断我:“你到底还要不要问我问题了?”
在她的职业生涯中,真正在进行采访的时候,Lynn 并不会咄咄逼人——“通常你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采访后的研究加撰写却要花费一个礼拜的时间。那么她自己乐意被别人采访吗?她是否享受其中呢?自从推出她的回忆录《An Education》(成长教育)之后,Lynn 就受到越来越多的采访邀请,这本回忆录后来还被改编成同名电影,并由 Carey Mulligan 根饰演年轻时的 Lynn,讲述她被一个成熟年长的已婚男人诱骗的故事。“我觉得现在我可以接受了。曾经有段时间,就是这本书刚刚出版时,我母亲也刚去世,因为我不敢公开说出母亲的死讯,所以那段时间我都是用现在时在谈我的母亲,但其实她那时已经去世了。这让我非常紧张。”
我们的第一道菜——牡蛎和蟹肉上桌了,于是我们一起开吃。她和我聊起了最近去苏格兰阿普尔科罗斯的旅行:“那里和斯凯岛恰恰相反。阿普尔科罗斯没有一家上档次的餐厅,但每一家酒吧都有牡蛎、贻贝,所有的海鲜菜都做得非常好吃。当然,因为是在苏格兰,所以没有蔬菜。”仿佛是受了她的批评,我比平时吃了更多蔬菜沙拉。“一切都很好,但就看你能在那种破烂地方待多久。”我读过她的书,但并没有看出她对食物方面有任何见解,是不是她的父母对烹饪没什么兴趣呢?“那倒不是,其实也是个悲剧。因为当时战争刚刚结束,食物还是靠政府配给。我妈妈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发明了所谓的“伯兹艾牌烤牛肉冷冻晚餐”,我们的晚餐就是每人分一点冷冻烤牛肉。但是我很喜欢,我喜欢那个小碟子,上面会放一个约克郡布丁。”但她喜欢餐厅吗?“当我开始进餐厅吃饭时,我就喜欢上了餐厅,心想这可真是个好地方。当 David 和我开始同居时,”(David Cardiff,也就是她的亡夫),是一位媒体历史学家和大学讲师。(他们的婚礼照片是我见过70年代初最完美的照片之一)“我们俩个都不会做菜。我们是一起开始学做菜的,但不到一个月我就放弃了,他还去买了一本《美食大全》。我在59岁时成了寡妇,那时我才开始学会煮鸡蛋。”
“基本上我想要的只是一个懂得感恩的奴隶。”
Lynn 现在一个人独居,住在位于伦敦北部的一座房子里,他们一家在那里已经住了三十多年了。她的两个女儿成年之后就离开了家,但她好像完全没有想要另外找个伴的迹象。她喜欢一个人生活吗?“确实是这样。之前有一个寻求政治避难的苏丹人和我一起住了五个月,他做得一手好吃的苏丹菜,我都吃上瘾了。但现在他已经不在了,我得找个人住进来。我并不是真的很想要一个房客,因为我不想给他们做事。基本上我想要的只是一个懂得感恩的奴隶。那个苏丹人后来怎么样了?“我们出了点问题。我说我想写一篇关于他的文章,结果他发飙了。后来我们立下约定,在他获得政治避难之前,我不得发表任何有关他的东西。实际上最后他得到政治避难了,但我觉得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秘密。但说真的我也不清楚。”听上去简直像是剧作家 Alan Bennett 写出来的黑色喜剧。
不管有没有政治避难者,我能感觉到她自己一个人就过得很开心了。“我觉得这应该和我是独生女有关。我整个童年都很孤独,现在回想起来,我都有点惊讶我能在这样一个家庭生活这么多年。”说到很多年,Lynn 今年已经72岁了,这不禁让我好奇她作为一个年长的记者是什么感觉,特别是身处今天这个年轻力量活跃的媒体环境下,“你说得好像这事儿多新鲜一样。我在《Sunday Express》(周日快报)上班那会儿,大家就经常开玩笑说:下一任杂志编辑会不会是个胎儿。我很早以前就习惯了。”作为这一行的老前辈有什么好处吗?“过去当我我问起采访对象的性生活,他们会觉得我是在针对他们,这让我很尴尬。现在我上了年纪,这些就不是问题了。我刚采访完模特 Katie Price,我们还挺聊得来的。在我去采访之前,他们想让我同时去采访 Katie Price 和作家 Margaret Drabble,通常我都不会一次出差做两个采访,因为我怕把他们搞混淆。但我真的不觉得……要是我突然问起 Margaret Drabble 她的隆胸有多大……”
松鸡上来了,味道怎么样?“现在吃松鸡的季节刚开始,所以这时的松鸡肉一般都更嫩,没有以后十一月份的肉那么柴。但是配上足够的香料能让它的味道更出众。再加上各种配菜,面包酱、红浆果果冻、炸薯片、还有放在下面吸干汤汁的面包,那就更漂亮了。但实际上我还蛮喜欢老一点的松鸡的,配上更浓的面包酱。”
“Katie Price 连她自己的书都没读过,她会读关于我的文章的可能性为零。”
Lynn 曾说过自己不太喜欢采访“无聊”的演员,但却经常会去采访政客。“唉,那些政客,他们指望你能知道政党二把手的名字,怎么可能?!我恨不得揪住他们的头往桌子上敲,问他们难道你们没有读过那些调查吗?这个国家百分之九十的人口连首相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这帮人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他们活在自己的小泡泡里,搞得自己多了不起一样。至少 Katie Price 知道不能活在自己的世界。”她时不时地提起 Katie Price, 我不知道这只是因为她最近刚采访完 Katie Price,还是因为她真的很喜欢这个人。“我们的生日是在同一天,你知道吗?所以我们还是有共同点的。”那么 Katie 有没有为了了解她而事先去做功课呢?Lynn 大笑道:“Katie Price 连她自己的书都没读过,她会读关于我的文章的可能性为零。”这会不会让你不爽呢?“不会,我觉得无所谓。事实上,在采访当中她还提出要给我一份工作,这对我来说还真是头一回。她很快就要开始自己的新书签售活动了,所以她需要有人在台上给她作介绍,问她问题——对我来说这可是个全新的事业。”她是受到别人唆使吗?“我也怀疑了两秒钟,但是应该不是……她让我想到我的朋友Tracey Emin(艺术家),她是那种完全……不能说自恋,但非常自我的人。如果我真去了,估计我就是在旁边给她拍马屁,喝点色情明星的专用马天尼,吃点零食什么的……”
“我真正尊敬的人不多,但 David Hockney 绝对是其中之一。”
Lynn 身上有种朴素的伟大,这也许和她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这一行的顶尖人物有关。我无法想象她去给任何一个人当陪衬。在来采访她的列车上,我重读了一遍我最喜欢的一篇文章——她对歌手 Marianne Faithfull 和她周围那群马屁精的经典采访。在她到事业的某个节点上,她有没有突然想到:“是不是该轮到我了?”“只要我愿意我也可以耍大牌。和 Katie Price 吃饭时,我觉得她很有意思,但明天我还会觉得她有意思吗?这可就难说了。我真正尊敬的人不多,但 David Hockney 绝对是其中之一。为了采访他,我愿意搭乘挪威航空飞去洛杉矶去见他,这就足够说明一切了。”Katie Price 符合她着迷的所谓“怪物”型采访对象吗?“我不会管她叫怪物,不会。她的脾气很好,我喜欢脾气好的人。所谓的‘怪物’比她烂得多。她一点都不烂。”“怪物”的脾气能好吗?我告诉她我读到她第一次采访议员 Boris Johnson 的文章时吓了一跳,因为从文字中很明显可以看出她被这个高调的脱欧派给迷上了。“我不得不承认发现自己被他迷住我也吓了一跳。我写过他两次,一次被他彻底迷住了,但另一次没有那么严重。第一次采访他……是啊,我完全被他迷翻了。”她一边回忆一边露出懊悔的表情。但是这并没有阻止她继续 Nigel Farage(英国独立党领袖):“你没法不喜欢他。”对于这样一个受公众抵制的人物,她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喜爱。
“我完全不在乎别人在推特上怎么说我。”
她说过她不喜欢人们说她毒舌。但是她的那些评论难道不是有点毒舌吗?还有称歌手 Marianne Faithfull 是个“难看的摇滚老娘们”不是很恶毒吗?她纠正我:“是‘小心眼的摇滚老娘们’。我因为这事儿已经被骂的够惨了。我再给你一个采访的小建议 —— 夸别人长得好看永远是值得的。相反,如果你像我一样说演员 Helena Bonham Carter 长了一撮可爱的小胡子,那她会因为这句话恨你一辈子,虽然你写了四千字的长文,从头到尾洋溢着赞美之辞,但她只会记得你写她长了胡子。”这我倒不奇怪:现在我一看到海伦娜的名字就会想到她的胡子,而且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Lynn 描述的 Faithfull “55岁骨瘦如柴的大腿”,还有她两腿之间“黑得发光的胯部”。
最终我向她承认,在她看我手机之前,我在搜索别人对她的批评文章,看她有没有遭到什么抨击。当有人(比如我查到的那篇文章)把她的书形容为“这不是写作,这只是在打字”时,她心里作何感想呢?她眼睛一瞪:“谁说的?我要把他列入我的黑名单!”我告诉她是《电讯报》的 Frances Wilson,“我肯定会讨厌他们,即便我从来没听说过他们的名字。Craig Brown 写了一篇关于我的恶搞日记,那真的让我很生气,因为我很尊敬他。”她不喜欢那篇日记吗?是的,这篇日记让她很震惊,“啊?你说他的恶搞文章?怎么可能喜欢?他是在黑我啊!我一点都不喜欢!为什么要喜欢?”我向她解释着就是一个吐槽创意,能够获得 Craig Brown 的关注,成为他的吐槽对象可是最有意思的事情。“哦,我懂了,所以被他骂还成了一种光荣了?我只想说我不在乎 Frances 之类的人写我什么,因为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就是说,她不在乎那些普通人,比如网友在社交媒体上对她的评论?她嘲笑道:“我完全不在乎别人在推特上说我什么。我根本不在乎这些‘普通人’,这个词真的好刻薄啊。我在《周日快报》工作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风格了,我在那里做了那么久,期间还拿了两次英国新闻奖,但直到我离开《周日快报》去了《独立报》后,人们才开始谈论我。那时我才意识到伦敦新闻界没人看《周日快报》。后来他们都开始管我叫‘恶魔巴博’‘毒舌巴博’什么的,我就觉得好奇怪,因为我现在也没比以前毒舌多少啊?”
“很多的专栏作家都是按照既定的安排写东西。”
我告诉她作家兼编辑 Rod Liddle 在文章中批评我,但我非常高兴:“他可能只是嫉妒你。我在《艺术之夜》节目里和他吵过。”他是不是个很奇怪的人?“是啊,但我挺喜欢他的,因为他身上有种奇怪的感觉。很多的专栏作家都是按照既定的安排写东西,故意写那些讨好中产阶级的文章。所以如果有人站出来表达不同意见,会让你感觉很与众不同,这点我很喜欢。”她最喜欢读谁的文章?“呃,Rod Liddle,Jeremy Clarkson 的文章也写得很好。Dominic Lawson 也很不错。我的选择很严格,我喜欢的作家其实不多。”
背负着“恶魔巴博”这样一个恶名,她有没有觉得越来越难采访到她想采访的人?“起初,当大家都开始说‘她的嘴真的好贱’时,每次被人拒绝采访我都会感到恐慌。但这也帮助我排除掉了许多我不想采访的人。我真心觉得演员真是无聊得可悲。他们说‘我好怕她’,我只能说你真可怜。但是那些编辑……这些编辑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演员?为什么他们会觉得演员很有意思?”我表示这些编辑只是想刊登读者想看的东西。“也许我不该在这种场合这么说,但是编辑都是一帮废物。他们脑子里全是‘我们能不能赶在《每日邮报》之前把采访弄出来?’他们真的以为我们喜欢看这种东西吗?”
“她有没有注意到 Jimmy Savile 身上有股福尔马林的味道?”
这时 Barber 提出要抽根烟,我跟着她一起,拿起了这十年来的第一根烟。虽然她自己是个重度烟酒爱好者,但看到我把烟拿出来,她似乎有点惊讶:“不要抽!不要抽!”完全是一个温柔体贴的 Lynn。我无视她的劝诫点燃香烟,烟草的味道让我有点不能自己,我开始问起了一些略显抽象、但一直想问的问题,看看采访时她会不会留意其它感知上的细节。比如,她有没有注意到 Jimmy Savile 身上有股福尔马林的味道?面对这种不着边际的问题,她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回答我:“没有,我没闻到。”她总结说。Lynn向来烟不离手:我曾经看过她在海伊文学节上的采访,采访期间一个人突然发病,当大家都吓一跳的时候,Lynn 说了一句:“我想抽根烟。”
Lynn 已经采访遍了全球一切名人,她的心愿单上还有谁没有采访到吗?她会不会有兴趣采访 Madonna 呢?对此她表示兴趣了然:“麦当娜不像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倒想再采访一次 Boris Johnson(前伦敦市长)。另外,我已经采访过两次演员 Rupert Everett,但我始终觉得我还没有采访够。”面对曝光频繁、早已为公众所知的人物,采访起来肯定很有难度吧?这次采访 Lynn 我就深有体会,因为关于她的一生、关于她的思想早就随处可见了。“要这样说,Katie Price 的采访确实是挺难做的。我觉得作为已经在这一行干出名的老记者,我也没必要为了让自己出名挖空心思打造一篇绝无仅有的采访吧?但即便我的采访对象已经说不出什么新鲜东西,我对他们的评论还是有价值的。但是我不想太依赖这种做法,要是我只是一味地对人评头论足,那就太糟糕了。我还是会很想从对方身上挖出一些新东西。如果是采访 Rafael Nadal 或者 Boris Becker(网球运动员),他们说出来的都是废话……”她可以聊聊他们抓裤子的小动作?“是啊,我会直接说。我觉得整个体育界的公关都做的太垃圾了。这就像国会议员或者说客,记者只有老实听话才能获准采访他们。”我猜在这个“后真相政治”(这是她特别感兴趣的一个词)的时代,政客也越来越难采访了。“现在是不是很流行这个?想到都觉得难受啊。观众想听什么就告诉他们什么?告诉他们关于Trump 的事情?哦,说到 Trump,我倒真想采访 Trump。”她准备怎么采访呢?如何从一个你本来就反感的对象身上挖掘出足够的信息呢?“我从来不会做计划。我觉得这也是为什么我应该多采访一些政客——我绝不会为任何一个党派说话。但我觉得《星期日泰晤士报》绝不会随便让我去采访他们的朋友或者是敌人。我可能不会按照他们的要求采访。他们可能觉得我是个随时可能走火的人。我其实很想采访(现任伦敦市长)Sadiq Khan,但我也想采访一些奇葩的人……”她说过她也喜欢八卦、流言、还有各种小报消息。Keith Vaz(英国工党议员)的嫖娼事件就非常有意思。“是啊!这是最纯粹的小报新闻!其实我最喜欢的一个新闻,但是没有得到太多关注,就是那个 Vince Cable(国会议员)被两个年轻女记者钓鱼的事件。他展现出一种掩藏不住的虚荣。”你去下议院逛一逛就知道了……“他们太虚荣了,我很相信那句话,就是那句‘政治是丑旦的舞台’。不然他们也上不了另一种意义上的《舞动奇迹》的舞台。”
那个钓鱼不是有点像那些同意接受 Barber 采访的人一样吗?他们明知道琳恩毒舌,却还是愿意上钩,好像一群兴高采烈迎接圣诞节的火鸡一样。但她不同意我的看法:“他们不吃亏。我是个诚实的人,我不会像某些记者那样凭空杜撰别人没说过的话。”
“主持这种工作谁上电视都能做。”
我和她聊起了当前的媒体环境,即点击量才是关键,这种现状真的让我很失望。她会不会担心这个问题?“不会,我的编辑们也许会。他们确实会担心,而且会做各种可悲的事情,比如给《周日泰晤士报》更新推特。我倒真的很担心他们会解雇我!”啊,作为记者,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不担心被炒鱿鱼的事情啊!“我倒是觉得我现在没什么问题,要是他们要炒我那就炒吧。当然我会和他们抗争到底。我担心的是被炒了之后我又得写本书了。我在《艺术之夜》有个兼职主持工作。虽然有趣,但我也得强迫自己喜欢一些我不喜欢的东西。《周日泰晤士报》之所以看重我,不是因为我是个该死的好作家,而是因为我能上电视。因为我能上电视,那我肯定又年轻又潮!”我觉得电视上的她和文字中的她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更温柔更善良——她就是坐在那儿,问些好玩的问题,但少了她那份有名的犀利和智慧。“还有要化妆!是啊,完全是两个人。上电视对我来说不是件很严肃的事情。主持这种工作谁上电视都能做,我觉得这没什么技术可言。”哦,我说,我不这么认为。“你上过电视吗?”她问我,“这东西太简单了!你只要化好妆就可以了!”可我只能说些废话,但她在电视上很自然,能在镜头前做她自己。“我知道!感觉好奇怪,我的这一点一直被人夸。但这是有区别的。能化妆真是太好了,我很喜欢化妆。”我是她的《艺术之夜》节目的大粉丝,超级羡慕她能采访到我的偶像,特别是 John Waters(制片人,导演),我很羡慕她能选择自己的采访对象。“但还没有达到我的要求,我做过 Mumford and Sons(蒙福之子乐队)的采访,感觉就有点尴尬,要我选我不会选他们。但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能和年轻人在一起。这份工作太简单了,比写作简单太多了。他们能用我的手机处理一切。写作是一个人坐在电脑前面打字,做电视节目是和一群听话的年轻人在一起,他们会帮我打点干净,化好妆,还会问我要喝咖啡还是要喝果汁。但我说不,我想喝点酒,这就麻烦了,因为他们不能给我酒喝。一开始我会教训他们:午餐时间指的不是下午两点钟。因为录制经常超时,所以到了点我就会发飙,说:‘我的午餐呢?’然后他们就给我上一份哈罗米芝士。然后我又对一些可怜的跑腿说:‘去给我买些酒来!’他们就犯愁了。BBC 是很友善的,要买哈罗米芝士就给你买,但是买酒不行。但是我说你们要是想让我保持好脾气不发飙,你就得给我喝红酒。这也算是种文化冲突吧。”
我们又抽了一根烟,然后聊起了人生悔恨的问题。“我确实有后悔。我后悔没去参加格拉斯顿伯里音乐节,后悔没有在孩子还小的时候去脏兮兮的帐篷里感受一下。现在我可以开着豪华房车去参加音乐节,可这又有什么意思呢?”想到她像嬉皮士一样去参加音乐节我就觉得好笑,然后我记起来她承认自己很迷星座。我是典型的喜欢奢华享受的金牛座,绝对受不了那种在泥巴里打滚的格拉斯顿伯里音乐节。“还有哪个我认识的人是金牛座来着?我的一个女儿是金牛座。对于双子座的我来说,金牛座真的无法理解。你是不是很记仇?”哦天呐,被你说中了。我们金牛座是最记仇的。她怎么看待记仇这件事呢?“作为双子座最好的一点在于,事发当时你会非常记仇,把对方恨到骨子里。但慢慢地你就会忘了自己为什么恨他。在派对上碰见某个人,我会心想:‘哦,我很讨厌这个女人。’然后接下来就有两个问题了,首先,这人到底是谁?其次,我干嘛讨厌她?但是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即便我不记得她到底是谁,我还是会继续讨厌她。”
这些年来激励她继续做下去的动力是什么?金钱对她来说重要吗?“不,一点儿都不重要。”可她不是很喜欢买艺术品吗?“现在只要我有钱,我就会花在买艺术品上。但这从来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David 也一样。我们刚在一起时生活非常拮据,所以后来我们的经济状况已经好到远超预期。能在伦敦北部有一幢漂亮的大房子和一屋子的艺术品确实让我感到非常高端大气,但这从来不是什么生活动力。从《电讯报》跳槽到《观察者报》,我的薪水可是来了一次大跳水,但我就是觉得在《电讯报》干的太无聊了。”我觉得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每天早上醒来最想做的是什么?”她肯定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人吧?“一点儿没错。但我还是觉得只要我能工作,就应该继续工作。”
“人们总觉得我是个很乱来的人。”
晚餐就要接近尾声,我劝她和我一起把芝士吃完。“我尽量不吃芝士。对我来说这就是在吃脂肪。”我想知道她有没有遗憾某些事情还做得不够。“要是我的人生能够重来,我会做一个更冒险的人。人们总觉得我是个很乱来的人,但我其实是一个非常理智、谨慎、沉闷的人。回首我的人生,我觉得我一直都在打安全牌。”这可没有多少说服力:从在《阁楼》杂志上班,采访各种性癖好人士,到和 Shane McGowan(歌手)一起喝得酩酊大醉 —— 这可不是什么平凡人生。“是啊,其他的人日子过得比我更小心翼翼,但我还是崇拜那些更敢冒险的人。我觉得我一直过的太安全了。我不敢离自己的舒适区太远。”
拥有这样一个与众不同、充满冒险、无所畏惧的人生, Barber 对“舒适区”的定义显然和我大不相同。她似乎并不在乎自己是否有名,是否受欢迎。和那些一脸谄媚的采访者不一样,对于和这些星光闪耀的采访对象交朋友,她没有一点兴趣。正是她这种特立独行的风格,造就了各种充满阅读乐趣的采访文章。她对歌手 Morrissey 和导演 Ben Elton 的客观评价值得每个看到这种采访机会就哭着喊着非去不可的人好好研读。那么她最不想听到别人问她什么问题呢?什么样的问题对她来说会像指甲挠黑板一样刺耳呢?“不管是什么问题,我只会说没门,”她坚定地回答,“没门,我绝对不会回答。”